第六只螃蟹

糖糖蟹🌌
写我想写的

6 死前光景下

      出了阵,安南返回天庭处理政事。这两万年间他学了很多东西,生活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同,无聊至极。

  “帝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……”安南想,若是帝君回来,自己一定要申请一个特别特别长的假期,好好休息休息。

  安南又忙碌了一阵子,某天再次进入阵法,却惊呆了。

  阵法内一片狼藉,遍地尸体。八十具尸体流出的血涌出阵法,安南第一次感到慌张。

  他翻遍了所有尸体的脸。

  ……没有他。

  安南的心凉了半截。

  他将此事告于阎王,问这些日子都有谁入过阵。毕竟他早就封了他们的修为,绝对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害,何况两万年都平安无事,一定是有什么刺激他们了。

  阎王差点被水呛到,随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:“我,我没……哦。”

  安南闻言,心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。

  “十天前,婉溪来找我,说不定……误闯了阵法。”

  安南差点没气晕过去,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,愁绪万千:“婉溪,婉溪!她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?你平时和女鬼不清不楚我都忍了,可她是魔女的女儿!”

  阎王不置可否,站在他对面一言不发。

  婉溪身上流着魔女的血液,那帮魔修身体里有残留的诡术,一定会出什么事!安南懊恼不已,气得喘气都不顺畅,一掌挥开他就要回天庭:“你给我老实在地府待着!”

  安南回了天庭,发现天上并无异样,只能到人间去找那个讨厌的魔修。

  他会在哪呢?

  安南从怀里掏出一个剑穗,细细摩挲着。

  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,他也只能小范围搜索。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他和魔修相处久了的缘故,他竟好像能看见他的气息。安南追上去,追到阴邯山上,果真找到了他。

  他满身的血和伤口,触目惊心,一个人躲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蜷缩着,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。

  安南走上前,缓缓蹲下身,轻声道:“别怕,我来找你了。”

  安南牵起他的手,替他治疗内伤,为了转移注意力,他问:“说起来,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。”

  他不自觉攥起了拳。

  他看不清来人是谁,只知道他无法汲取对方的神力。

  这样啊,这样的话,就只有一个人了。

  安南。修无情道,端的是无欲无求。

  “这里有杜衡啊,太好了。”安南从旁边揪了几朵,去除花瓣,塞进嘴里嚼碎了涂在他伤口为他包扎外伤。

  蘅,野生在山地,开紫色小花。根茎可入药。亦作“杜衡”。

  他指尖轻颤,声色喑哑。

  他说:“我叫墓蘅。”

  安南:“穆蘅?好巧,这小花的名字也是蘅。”他变魔术似的摊开手掌给他看在自己手中绽放的紫色小花,面上挂着一抹浅笑。

  这人是这样的好看,籍籍无名的小花在他手中都有了姓名。

  他呢?有没有可能被他记住,记很久很久。

  他对他的爱意被埋入土,他只能为这只有自己清楚的爱意亲手堆砌坟墓。

  没等安南开口,墓蘅就说:“你走吧,别呆在这里。”

  安南忙道:“你放心,诡术不会对我产生影响的。”

  墓蘅苦笑一声,说:“我知道啊。”

  我当然知道诡术对你毫无办法,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。

  安南刚想说什么,就感觉神识被人拽入了一个阵里。

  安南定睛一看,是天庭的众神,站在首位的是两万年前说要灭了魔界的那位老者。安南冷声道: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,先走一步。”

  “永安,留下来待一会吧。”这熟悉的声音……

  安南震惊地转过头来:“帝君!”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,跑过去扑到帝君怀里:“帝君您终于回来了!”他还想继续说什么,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拽着,自己被拎起来,放在了距帝君半米远的地方。

  魔尊松开手,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

  帝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:“永安修的是无情道。”

  魔尊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:“那也不行!”

  帝君:“好好好,我与他保持距离好不好?”

  魔尊:“哼。”

  安南:……?什么情况?

  老者苍老枯槁的手指着他们,气得话都说不完整:“你,你们……你们一帮无耻之徒,有违天道!”

  安南转过身,道:“何为天道?何为无耻?因为世人歧视人魔相恋,魔女才陷入如此境地,为求自保自创诡术。世人歧视神魔相恋,所以你现在是要连帝君也一并铲除了吗?魔女的诡术强大,祸害三界,确实该诛,可这和那些无辜的魔修并没有关系。要我说,和什么样的人相爱相恋,并不该有什么绝对定论。”

  “呵,永安仙尊,您什么都不懂,凭什么这么说?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,伦理纲常都被你吃进肚里了吗?!”

  “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啊。”安南笑着说:“我们的任务不是斩妖除魔,护三界周全吗?什么时候开始越俎代庖,管上个人私情了?”

  “神和魔,本就不该混在一起。谁知道这些年帝君有没有……”

  “绝对没有!”

  “永安,不能这么对长者说话。”帝君温声劝道,安南默默闭上了嘴。

  帝君抖了抖袍子,只说了三句话。

  第一句:“这两万年来,我与魔尊周游三界,不曾了解诡术,没尽到帝君的责任,还望海涵。”

  第二句:“我与魔尊诚心相爱,无需尔等认同祝福。”

  第三句:“既然你们不想继续忠于我,那么强者为尊,谁打得过这些年为天庭付出最多的永安,谁就去做那个帝君。”

  众神:草,这不是废话吗,这特么谁打得过永安王啊?永安王修无情道炉火纯青,堪称三界第一人,修为都已经无敌了好不好!

  安南:“我觉得很有道理啊。”

  某神:“行了散了吧,我还有好多金丹没炼呢。”

  某神:“我还以为谁这么硬气要与帝君决斗呢,没想到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,无聊。”

  某神:“我们好不容易飞升,还要守人间的纲常伦理,闹呢?”

  某神:“说实话,我挺稀罕一个人间的漂亮姑娘的,我想劝她去修仙飞升,怎么样?”

  某神:“我觉得楼上的想法不错啊,这不就是童养媳嘛!赚了呀!”

  魔尊:“帝君说得都对~”

  某神:“本来以为天庭干干净净的,没想到帝君一走就有人跳出来闹事了。要我说天界就应该清清人,那些个不安分守己心比天高的都拖出去吧。”

  某神:“其实神也没比人高贵多少啊,人能吃好多好吃的,神就吃不了呜呜,我想吃肘子了。”

  某神:“等等,楼上是不是混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!”

  某神:“帝君和魔尊都官宣了,永安仙尊怎么还不官宣?”

  某神:“永安仙尊修的是无情道啊,怎么可能动情呢。”

  某神:“啊,心疼那位魔修一秒。”

  安南:“倒也不必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些。”

  众神:“哦,你还在啊。”

  ……

  一场闹剧出乎意料地结束了,安南都有些不敢相信,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墓蘅已经离开了,唯余一阵残留他气味的风,不多时也散了。

  安南叹气,他还是走了啊。

  走了也好,藏起来,可千万别被发现啊。

  墓蘅走后,整整一万年,安南都在研究诡术。他时不时会给帝君和魔尊捏诀通话,但每次魔尊都特别不耐烦,安南和帝君都很无奈。

  安南把自己给墓蘅铸的剑和编的剑穗顺着他的气息寄给他,却并没有探查他到底在何方。剑会感应他的气息找到他,安南不便打扰他。

  “帝君?”安南放下竹简,意外地看向来人。

  帝君坐在他面前,为自己斟了杯茶。

  他说:“婉溪说那魔修出事了。”

  安南身形一闪,带过一阵风,帝君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他耳朵。

  “永安,心乱了吗?”

  没有乱,不会乱。

  安南来到地府,他已经很久没有来了。他生阎王的气,许久都不肯见他。

  他罚婉溪下地府,永生永世困在忘川桥煮汤,而阎王只能端坐大堂,透过一扇窗远远看一眼忘川桥上的人。

  安南不觉得这罚得很重,反而觉得罚轻了,至少他还把两个人都放在了地府不是吗。

  安南登上忘川桥,一眼就看到了孟婆。她依旧是二八年华,继承了她母亲的艳美,风华绝代。

  婉溪见是他来了,没好气道:“你来干嘛?看我笑话,还是又要把我丢到什么地方?”

  安南:“墓蘅怎么了?”

  婉溪没说话。

  安南:“我准你和阎王去约会一次。”

  婉溪不说话。

  安南:“五万年后,你可以退休了。”

  婉溪:“他死了。”

  死,死了?怎么可能?

  婉溪说:“那诡术种在他心里,他不愿使用,诡术只能反噬他。不过他还会卷土重来的,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
  安南颤声道:“你怎么能肯定?”

  婉溪愣了两秒,端起一碗汤,咂吧咂吧,没味,又放下了。

  她说:“我见过他,就在这道桥上。”

  她看着他拿着一把剑,踉踉跄跄地走过忘川桥。她没有拦下他,也没有给他一碗忘尽苦楚的汤。

  她听到他呢喃了一句:“还会有吗……”

  会有的,婉溪很抱歉地在心里说。如果不将诡种种在他人身上,以他的身份,会永生永世跟着他。

  安南沉默了,许久才道:“什么时候看到他轮回了,告诉我。”

  婉溪答应了。

  一万年平淡风雨,转瞬即逝。某日安南斩魔兽的时候,忽然感受到孟婆在唤他。他速战速决,奔向地府。

  孟婆说:“他转世了,三年前。”

  安南果断道:“我也转一次世,我去人间找他。”

  孟婆不理解:“你直接去找不就好了吗?”

  安南没说话。

 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。

  于公,他必须铲除诡术,不让它祸害众生。于私,他不愿杀墓蘅,何况他本意并不想害人。

  可是如果放任诡术留在墓蘅身上发展,保不齐哪天墓蘅控制不住就爆发了。所以安南只能自封神识转世,用完全陌生的状态去对付墓蘅。

  安南在人间重活一世,体会了更多感情。亲情,友情……还有爱情。

  恢复神仙记忆的那一刻,他突然明白,为什么扛了两万年的墓蘅会突然使用诡术,且在宴北身上种下诡种。

  他赠墓蘅的剑,被他取名为问情。

  问安南,是否知晓墓蘅的情。

  安南不知晓。他们相伴万年之久,情意何时生出来的二人皆不知晓。

  墓蘅想,只是有一天,他忽然想堵住那个人的嘴,让他不要这样烦心。

  安南想,只是有一天,他知道墓蘅死后,便再也无法静心做其他的事。

  也许他对墓蘅也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情感,只是还未发酵,安南便自封了神识。成人后也多了些情感,此后便被宴北趁虚而入。

  他和墓蘅的题目,除非一个人死掉,不然永远无解。

  墓蘅用诡术引他出来,逼他杀掉自己。他悲戚地看着他和宴北,心里一片荒芜。他本不想用诡术伤害任何人,可是宴北……他做不到。

  他做不到看着心爱的人奔向另一个人。

  七万年的无情道,居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破了。

  墓蘅忘不掉,也没法忘。疼痛折磨着他的意志,他忍不了,只能逼安南亲手杀掉自己。那一刻他想,还好安南不记得。

  幸好他不记得,自己曾经与他有过怎样的纠缠。此刻他死对于他不过是解决了一个作恶多端的人,他也不会愧疚与痛苦。

  太好了。

  他终于死了,真正地死了,忘却了一切。

  不用受诡术的折磨,也不用再看安南宴北二人亲热。这份爱意终究找到了归宿——情不知所起,灭不知所踪。

  有一种爱,只能被自己困在牢笼里,自己出不去,别人进不来。

  四万年前,神魔不被人接受,他一腔爱意只能吞进肚里,灼伤自己。

  两万年前,他被种下诡种,永远站在了所爱之人的对立面。

  一万年前,他身死,爱意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,无人能够看清。

  现在,他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爱意,却再也不需要问那人的情。

  他已经没有资格问了。

  他死了,再次回到地府,这回孟婆给了他一碗汤。

  孟婆说:“忘记吧。”

  墓蘅没有犹豫,将那碗汤一饮而尽。

  忘川,忘川。

  入轮回门的时候,他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。他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。

  ……没有。

  他等了四万年,那人从来没有回头看过。

  天界与地府隔着四千光年,他和他隔着四千光年。

  他是他死前看到的最美的光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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